陳照夜思索著，第三天曬衣服時，忽然看見院墻外有道紙風(fēng)箏晃晃悠悠探出了個頭,，盤旋幾下,，最后掛在樹梢上。

　　她走出去,，看見宮室外一高一矮兩道人影,。

　　矮的穿著明紅色緞襖，領(lǐng)口處蓬松的白兔絨包裹著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眼睛似葡萄珠子,。高的是個年輕男子，衣著華貴,，半張臉被樹枝遮擋,，看不真切。

　　“照夜,！”來的是被帶走兩日的淑寧公主,，小姑娘看見陳照夜后甚是激動，跑過來撲到她懷里來回地蹭,。

　　“咳,。”她沒有繼承本尊的記憶,，對這樣的接觸本能地有些抗拒,，可淑寧把她抱得很緊，一時掙脫不開,。

　　皂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她聞聲求助地看向走來的那人。

　　他在距她三米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

　　一陣風(fēng)起,，雪花簌簌飄落，有幾朵沾上他前額碎發(fā),。年輕男子的眉眼似山水,，似初春乍破的湖面，似畫師精心繪就的工筆畫,，入眼只覺滿心驚艷與溫柔,。

　　一枚石子落入湖心,，漣漪一圈圈蕩開。

　　她迅速地低下頭去,，再抬眼時,，瞳孔里只剩一潭平靜的死水。

　　“這是祁太傅,?！?p>　　淑寧唯恐她不認(rèn)識，十分熱心地介紹起來,，“我今天借著放風(fēng)箏為借口想過來看看,，可柳昭媛非要派人跟著，幸虧半路遇到了祁太傅解圍,，還親自把我送過來呢,。照夜，我母親好嗎,？”

　　“才人很好,，就是十分惦記公主?！?p>　　——祁溪,，當(dāng)年金尊玉貴的祁家小公子，如今的祁太傅,。她如何會不認(rèn)識,。

　　記憶中的少年昂著倔強(qiáng)的臉，眼睛璀璨如星辰,。那年她穿過纏滿花枝的回廊,，滿宮的人見到她后都掩著唇憋笑。

　　“做什么,？”她自是呵斥一番,。后來才知道，原來是那位二十歲的祁小公子不知撞了什么邪,，居然跑去貴妃娘娘面前,，說要求娶她這位年逾三十的掌事姑姑。

　　真是胡鬧,。

　　她記得,，自己統(tǒng)共也就見過他三次，第一次是御花園中,，第二次是中秋宮宴，第三次聽說他以弱冠之年中了探花,，她站在貴妃身側(cè),，見他遠(yuǎn)遠(yuǎn)舉杯朝貴妃與四皇子敬酒,，嘴唇微啟，似乎還敬重地喚了她一聲“陳姑姑”,。

　　貴妃殉葬那日,，祁溪陪在四皇子身邊。

　　“照夜,，照夜,。”淑寧搖晃她的手,，“帶我去見母親,，好不好？”

　　“公主,，才人尚在禁足中,，任何人不得探視。要是被昭媛知道了是要受罰的,?！标愓找够剡^神來，不再去看祁溪,，輕聲安撫懷中小女孩,。

　　“那……那我就隔著院墻跟母親說幾句話，行么,？”淑寧尾音發(fā)顫,，眼睛里已經(jīng)泛出淚花。

　　“去吧,，我們在這里替你守著,。”祁溪道,。

　　淑寧歡喜地跑了過去,，里面的衛(wèi)才人早聽見他們的聲音，已經(jīng)抱著那只風(fēng)箏守在墻后面,。淑寧沒說兩句就開始哭,，里面的衛(wèi)才人啞著嗓子哄女兒，聲音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鉆進(jìn)耳朵里又有說不出的柔軟,。

　　“好好寬慰你家才人，二公主這邊我會照拂,?！逼钕溃氨菹码m然準(zhǔn)許昭媛暫時撫養(yǎng)公主,，但還是更傾向?qū)⒐黟B(yǎng)在生母身邊,?！?p>　　夾雜雪粒子的風(fēng)掀起他寬大袖袍，祁溪負(fù)手而立,，晨光照著他秀麗的側(cè)臉,，輪廓褪去了少年稚氣，而多了些清冷與深邃,。

　　他與她說話,，可眼神并沒有落在她身上，瞳仁里始終是遠(yuǎn)處湛藍(lán)的天,。

　　“大人好像對公主格外照顧,？”

　　“衛(wèi)才人與我的一位故人是同鄉(xiāng)?！逼钕⒉浑[瞞,，“錦鄉(xiāng)，江南的一個小鎮(zhèn),，姑娘應(yīng)該沒有聽過這個地方,。”

　　“的確,，是奴婢孤陋寡聞,。”

　　祁溪沒有再說話,。

　　半盞茶的工夫,，淑寧實(shí)在不能再多待了，年僅四歲的小姑娘硬是壓下眼淚,，十分乖巧地對著宮墻屈了屈膝,，然后跑回來牽住祁溪的手。

　　“照夜姐姐,，要好好照顧我母親呀,。”淑寧鼻頭被風(fēng)吹得通紅,，“等我回來給你帶糕點(diǎn)吃,。”

　　“公主保重,?！?p>　　她低頭屈膝，直至兩人身影完全消失,，都沒有再朝他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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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鄉(xiāng)。她心里默念那個地名。

　　出來這么多年,，家鄉(xiāng)的親人早死光了,。

　　當(dāng)年貴妃說替她在那邊買了一個漂亮的小院子，等她出宮時作為禮物送給她,。可她還沒得知那個院子的位置,，她的貴妃娘娘就被他們害死了,。

　　“才人?！标愓找勾蚝熥舆M(jìn)去時,，衛(wèi)才人抱著那只風(fēng)箏坐在窗前，眼睛紅紅的,，顯然又哭過了,。

　　她這才注意到，這只燕子風(fēng)箏上畫的是她們家鄉(xiāng)特有的一種小野花,。

　　罷了,，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陳照夜嘆了口氣,，“才人,，就算是為了公主，您也不愿意爭一爭么,？”

　　“別爭了,，爭不過的?！毙l(wèi)才人輕聲道,，“這就是命。陛下早就不喜歡我了,，能夠誕下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已是上天給我的恩賜?！?p>　　“哪怕公主從此養(yǎng)在別人膝下,？”

　　“當(dāng)今圣上也非太后所出，生母是先帝宣貴妃,，但能自小養(yǎng)在太后身邊得到庇護(hù),，最終承襲大統(tǒng)，足以證明貴妃娘娘遠(yuǎn)見,?！?p>　　“遠(yuǎn)見？”再度聽到熟悉的名字，陳照夜忍不住冷笑,，“原來這就是他們的理由,。骨肉至親，這世上哪會有母親不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邊,？”

　　衛(wèi)才人察覺她聲音里的冷意,，錯愕抬眸。

　　“不必?fù)?dān)心,，只要才人有這個心,，奴婢愿意替您籌謀?！标愓找故諗啃木w,，輕握住衛(wèi)才人的手，誠摯道,，“不會有比現(xiàn)在更差的處境了,。橫豎不過一條性命，搏一搏,，就當(dāng)是為了公主,，也許能柳暗花明呢？”

　　“可是……”

　　“奴婢不怕,，您愿意么,？”

　　衛(wèi)才人看著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淑寧面上那道通紅的掌印,。她隱約覺得,，面前的陳照夜好像與從前不一樣了，握著她的這只手是如此的瘦弱單薄,，可卻仿佛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愿意?！毙l(wèi)才人終于點(diǎn)頭,，緩慢而堅定地與她回握。

　　“奴婢必不叫您失望,?！标愓找故婷夹Φ溃骸爸皇桥具@次生病燒壞了腦子，從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所以,，還要勞煩您仔細(xì)說一說這宮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