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小吏之死
宋聞淵從落楓軒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天亮了,,眼底泛紅,,眼下卻泛青,,顯然一夜未眠,。他按著眉心問匆匆而來的林木,,“何事如此慌張,?”
林木探頭往里看了眼,,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見的,,只是個下意識的舉動,,遂又看了眼宋聞淵,聲音壓著無奈嘆道,,“主子,,您肩傷未愈,又……大夫說了要好生歇著,?!薄坝帧焙竺娴脑挘降资且蛑魤τ卸?,沒說出來,。
淅淅瀝瀝的雨還下著,宋聞淵一邊按著眉心往外走,,一邊催促道,,“無妨,,先說正事?!?p> 林木一手撐傘,,亦步亦趨低聲說道,“長壽坊那邊送來的消息,,市舶司死了個小吏。姚大人已經(jīng)過去了,,因著您這陣子盯著市舶司呢,,特意差人來知會咱們一聲?!?p> 按著眉心的指尖一頓,,臉上哪還有半分倦意,長腿大步朝外走去,,“去看看,。”
死者叫惠大升,,今早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了西市東南角的一條小河里,,是被早起浣洗的百姓發(fā)現(xiàn)的,撈起來的時候一張臉已經(jīng)泡得發(fā)白,,腰間掛著市舶司的腰牌,。
京兆府尹姚云豐接到報案趕來撈尸地點,在不遠處的岸邊發(fā)現(xiàn)了滑向河中的腳印,,昨晚下了雨岸邊泥濘濕滑,,尸體上除了些許擦傷并無其他致命傷痕,加之附近酒坊掌柜回憶惠大升離開酒肆時腳步虛浮像是醉了,,最后此處又是惠大升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所有證據(jù)都指向這只是簡單的意外失足落水事件。
惠大升只是市舶司一個習慣了獨來獨往的小吏,,平日里沒什么好友,、卻也未曾與人交惡,不管是差事中還是生活里,,都是一個不甚緊要的小人物,。這樣的小人物盛京城中數(shù)不勝數(shù),他的死活原是輪不到宋聞淵來處理的,,只姚云豐知他最近盯著市舶司呢,,才特意差人告知。
宋聞淵過來的時候,,正瞧著一名打扮樸素的婦人跌坐在地上捶打著地面嚎啕大哭,,邊上是一具打撈上來的尸體,衙役們守著,不讓碰,。邊上還有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頭,,似乎嚇懵了,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目光直勾勾的看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狼狽極了,。
姚云豐看了眼宋聞淵,,撐著傘舉過他的頭頂,關(guān)心地問道,,“怎么回事,,臉色這么差?”
宋聞淵搖搖頭未作解釋,,只朝著那邊努努嘴,,問得言簡意賅,“死因,?”
“如今看來應(yīng)該是喝醉了失足落水,。”姚云豐又將仵作方才的結(jié)論轉(zhuǎn)述了一遍,,說完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瞧這臉色倒像是一夜未睡似的。只人家不說,,他也不會多問,,只道,“倒是麻煩你白跑這一趟了,?!?p> 宋聞淵是真的一整晚沒睡,前半夜了無睡意,,后半夜照顧發(fā)了燒的傷患,,平素看起來格外獨立要強的一個人,突然抓著他的手哼哼唧唧喊著“疼”的樣子沒來由地讓人揪心,,雖能掙脫,,便也由著她去了。只這些他自然不會說,,只捏著眉心繞著河畔遛彎似的走,,瞧著岸邊那兩道格外明顯的腳印,又回頭看了眼惠大升光溜溜的已經(jīng)浮腫的雙腳,,提醒道,,“他腳上的鞋呢,?”
一旁衙役躬身回話,“打撈上來的時候就沒了,,許是被沖走了吧,。”
“許是,?”宋聞淵垂眸看著他,,只看得對方冷汗涔涔,才收了玩味笑意,,提醒姚云豐,,“這條河道地勢平緩,水流不湍,,就算真的被沖走了也沖不遠,,命人在附近找找看,,岸上也不要遺漏,。”
姚云豐瞬間反應(yīng)過來,,“你覺得是……謀殺,?”
“我只是覺得有疑點,這兩道腳印太深太清晰,,倒像是刻意為之,。”宋聞淵又看了眼那個嚎啕大哭的婦人和縮著身子眼神直勾勾的小丫頭,,倆人衣裳皆有補丁,,小姑娘穿著露著腳趾的布鞋,可見生活委實有些捉襟見肘,,大概率那雙消失的鞋子也是雙陳舊的布鞋,,這種鞋子是滑不出這樣的鞋印的,倒似厚底的皂靴,。
兩人平日里雖無甚往來,,差事上卻有過幾次合作,宋聞淵比姚云豐小了整整一旬,,手段敏銳都遠超他許多,,姚云豐并不懷疑宋聞淵的判斷,朝著身邊手下吩咐道,,“就按宋大人的意思去辦,。”
手下衙役拱手稱是,,指揮著眾人忙活去了,。
婦人還在哭,,聲音都嘶啞了,一旁小姑娘終于有了反應(yīng),,手腳并用爬起來走到自己母親跟前,,低低喚了聲,“娘……”倒是沒哭,,木著一張臉,,像是靈魂出竅。
婦人轉(zhuǎn)首看向自己的女兒,,呆愣片刻,,才“嗷”地一嗓子,雙手抱著那孩子繼續(xù)哭,。
宋聞淵和姚云豐并肩站在岸邊,,看著這一幕微微皺了皺眉頭,他見慣了哭天搶地的死別,,再多的眼淚面前都無動于衷甚至只覺得心煩,,金彧年就說過他是個冷心腸的人,對此他深表贊同,。偏昨晚那病患癟著嘴,、眼角帶著淚痕哼哼唧唧的模樣,他便不忍抽手離開,,愣是在床邊坐了一整夜,,將她臨摹的那幾張字翻來覆去看了大半夜。
委實稀奇,。
他一邊暗自嗤嘲,,一邊按著眉心,倏地卻是微微一怔,,他想起來……昨晚隨手翻了翻那本擱在床頭的無名醫(yī)書,,彼時未曾留意,此刻卻恍然間發(fā)現(xiàn),,那些字跡……相比于溫淺練的那些字,,雖多了幾分凌厲張狂,卻實實在在是出自一人之手,。
姚云豐問他怎么了,?
他容色淡淡,“只是想起手邊還有些緊要的事情要處理,,此處若得了結(jié)果,,麻煩姚大人讓手下跑一趟告知一下。哦對了,,那具尸體,,等會兒讓人送來詔獄,,若那女子不允,給一筆銀錢打發(fā)了,,使了多少銀子記賬在冊送去北鎮(zhèn)撫司,。”
說完,,瞥了眼那對相擁哭泣的母女,,眸中半分情緒也無,與看向這岸邊的一草一木,、甚至是地上的那具尸體的眼神并無甚區(qū)別,,一樣的疏離淡漠。
姚云豐對宋聞淵的行事風格并不意外,,隨手擺了擺,,格外不拘小節(jié),“忙你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