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雖年過花甲,頭發(fā)花白,,卻還是利落之人,,扶著程玉關(guān)和程侯,,來到靜遠堂,扭頭看向身邊的賴嬤嬤,。
“今兒我們一家子團聚高興,,你讓底下人也去松快松快,不用過來伺候,,我們一家子好好說說話,。”
賴嬤嬤跟程玉關(guān)有過一面之緣,,聞言也滿臉喜氣,,道,“那我就代府里下人,,謝老夫人寬厚了,。”
程玉關(guān)就這般跟著老夫人進到明堂,,便聽到身后的院門輕輕的被關(guān)上,,看向程侯和楊氏,卻見他們一臉坦然,,連桐姨娘和兩個寒酸稚兒,,也是毫無異色。
程玉關(guān)便心中有數(shù),,到底她是“外來的”,,比不得府里眾人磨合多年,誰有什么心思,,一猜便知,。
程玉關(guān)回頭看向自己身后的沉香,沉香目光躲閃,,垂下頭不敢對視,。
程玉關(guān)便回過頭來,輕笑一聲,,也是,,她唯一的奶嬤嬤也在年前去了,這世上她唯一的根基,,就在程家村,,別處,她只是過客罷了,。
“玉關(guān)在笑什么,?”
老夫人回過頭,目光炯炯的看著程玉關(guān),,關(guān)切道,。
程玉關(guān)直視老夫人,,“笑我是個外人?!?p> 老夫人定定看了程玉關(guān)片刻,,這才笑出來,回頭拍著程玉關(guān)的手,,看向程侯幾個,。
“你們來信說玉關(guān)直爽,今日我才見識到了,,果然是爽利,,有話直言,跟你母親十足的相似,?!?p> “母親,有話進屋坐著說吧,,您一路勞頓,,要懂得保養(yǎng)自己才好?!?p> “我兒周到,,好,咱們進屋,。玉關(guān),,挨著祖母來,祖母可是念想了你許久,,非要看個夠不可,?!?p> 眾人進了明堂,,進深十數(shù)米的明堂,隨著簾子落下,,門也被人關(guān)上,,屋內(nèi)變得昏暗起來。
老夫人端坐上首,,拉著程玉關(guān),,侍立在她身旁。
程侯和楊氏帶著程玉樓,,坐在左側(cè),,桐姨娘帶著一雙兒女,跟程侯相對而坐,,看模樣,,要比她表現(xiàn)出來的模樣,,坦然的多。
“你前兒問起你三堂兄,,我派人接上了,,不過他一路勞頓,我將他安排在了別莊,,過兩日再來見你,。”
老夫人率先對程玉關(guān)說到,。
程玉關(guān)聞言,,嘴角冷意收斂,“只有三堂兄一個嗎,?底下伺候的人呢,?沒有一起?”
老夫人搖頭,,“沒有,,只你三堂兄一人?!?p> 程玉關(guān)聽見,,松了一口氣,“也好,,三堂兄無事便好,。”
老夫人點頭,,隨即看向下首的程侯,。
“玉關(guān)回來也好些天了,那件事,,你跟她說過沒有,?”
程侯語結(jié),看向一旁的楊氏,,楊氏起身回稟,,“本來前幾日大小姐剛回府的時候就要說的,奈何路上發(fā)生了意外,,大小姐帶著對府里的怒意歸家,,便沒機會說那件事。后來大小姐深居淺出,,咱們都沒找到機會…”
“磨磨蹭蹭,,險些要耽誤正事兒。”
老夫人訓斥一句,,看向程玉關(guān),,伸手拉住程玉關(guān)的手,放在手里摩挲,,語氣和藹道,。
“玉關(guān)啊,你奶嬤嬤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母親曾經(jīng)給你定了一樁親事,?”
程玉關(guān)搖頭,“奶嬤嬤從來不提府中事,?!?p> 這是真的,霍氏臨死前對程侯府失望透了,,奶嬤嬤也受霍氏感染,,對這個侯府沒有一絲留戀,只想按照小姐的囑托,,讓小小姐單純快樂的長大,,而不是一出生就背負上一代的恩怨。
霍氏和奶嬤嬤對程玉關(guān)的用心,,老夫人和程侯楊氏幾個面上卻不以為然,,顯然他們認為,程玉關(guān)這次回府,,行事咄咄逼人,,若不是被有心人教導(dǎo),怎么會對侯府上下如此大的怨氣,。
他們不知道,,程玉關(guān)所作所為,除了一出生就面對霍氏生產(chǎn)一夜的兵荒馬亂,,見識到侯府涼薄外,,還知道侯府之后的大致走向,知道他們惦記自己身上的福蔭,,比如他們?nèi)缃裾f起的婚事,,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你母親和她那個嬤嬤,,自然是好的?!?p> 老夫人隨口感慨一句,,緊接著便又說起“正事兒”。
“她們沒跟你說,,是怕你想太多,,左了心性,。如今你和玉樓都大了,有些話,,我這個老婆子不能不說了,。”
老夫人拍了拍程玉關(guān)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當年你母親跟皇后是閨中密友,曾經(jīng)戲言結(jié)下兒女親事,。這種大事,,你母親卻沒有提前透漏過絲毫的口風,還是前幾年在一次宮宴上,,皇后偶然見到玉樓,,才提起這件舊事。當年祖母去信祖地,,奶嬤嬤回信,,說你從小無拘束,受不得宮中規(guī)矩,,這件事就當霍氏戲言,,不作數(shù)。本來,,老身也無心攀附,,婚事算了便算了。誰知玉樓跟五皇子十分有緣,,皇后也曾親口說,,她的四皇子跟你歲數(shù)不合,不若讓玉樓和五皇子全了她的心事,?!?p> 說到這里,老夫人拍了拍面前女孩兒的手,,一副慈心模樣,,眾人也都目光灼灼的看著程玉關(guān)。
程玉關(guān)卻仿佛聽故事一般,,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反而睜著黑漆漆的眼珠,看著老夫人,,似乎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老夫人頓了頓,便緊接著道,“所謂明正才能言順,?;屎笠粫r戲言,需得你母親應(yīng)下,,才好“換親”,,將親事落在五皇子和玉樓身上,這樣才算是一段佳話,。只是如今你母親不在了,,前兒霍家得勝還朝,你父親提起這件事,,他們竟將事情推到你身上,,說你才是你母親唯一的血脈,若你跟皇后開口,,才算全了兩人當年情誼,。馬上就是端午宮宴,玉樓和五皇子正是定親的年紀,,屆時霍家人也會赴宴,,若你和霍家人共同開口,玉樓和五皇子定下親事,,這才是方方面面的圓滿不是嗎,?”
說完,老夫人有些混濁的雙眼,,緊盯著程玉關(guān),。
“你定然也希望,玉樓有個好歸宿,,咱們程家,,錦上添花,出個皇子妃吧,?”
程玉關(guān)這才了然,。
自從她上京開始,一切背后推動的原因,,都是程玉關(guān)根據(jù)零星的記憶猜測,。如今老夫人親自將前因后果說出來,雖然可能不是全部的事實,,但是也能跟程玉關(guān)的猜測和經(jīng)歷相互印證,。
“原來如此!”
程玉關(guān)做恍然狀,,一錘手,,順勢將手從老夫人雙手中解放出來,,“我說我在祖地多年,,從不見家里來人,,原來如今是用得著我了,才將我從祖地帶到京城,?!?p> 明堂之上,只有程家人,,連賴嬤嬤都在門口守著,。
程玉關(guān)這么說話,別說程侯和楊氏還有程玉樓臉色難看,,便是桐姨娘母子三人,,也是一副驚奇的表情。
這鄉(xiāng)下來的大小姐,,還真是無知無畏?。?p> 對面,,桐姨娘三人眼中,,都透出如此意味。
“玉關(guān),!”
老夫人低喝,,“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如此說話,?你奶嬤嬤就是這么教導(dǎo)你的,?”
程玉關(guān)明明孤身一人,面對這一大家子迫切如狼的目光,,卻沒有絲毫的軟弱懼怕,,反而直視老夫人,反問,。
“您說,,我該怎么說話?”
老夫人經(jīng)歷世事,,不會被人事的表面所蒙蔽,,她一雙精明的眼睛,仔細盯著程玉關(guān),,試圖從中看出怨恨,,委屈,或是色厲內(nèi)荏,。
但是沒有,。
程玉關(guān)的神色一片坦然,,似乎眼前只是在就事論事。
老夫人沉吟,,本來她以為,,程玉關(guān)不過豆蔻年華,心念還沒有成熟,,對家里人,,肯定是委屈怨恨向往的。這時候長輩稍微親近些,,定然能讓這孤女態(tài)度軟化,。哪知道,她仿佛沒有感情一般,,能如此冷靜的面對虧欠她的家里人,。
想到這里,老夫人忍不住瞪了楊氏一眼,。
早些年,,剛知道霍氏跟皇后的兒女婚事,她就說要將程玉關(guān)接回來,,趁著玉關(guān)年紀小,,什么事情不好說?多給幾個糖便罷了,。偏楊氏萬般阻攔,。
如今程玉關(guān)已經(jīng)十三歲,時人早熟,,若是窮苦人家,,十三歲已經(jīng)可以為婦了,有了自己的打算,。若是十歲前的懵懂稚兒,,還不是任由拿捏?
楊氏在婆母的目光下低頭,。
她也是真的沒想到,,霍氏的女兒,竟這般涼薄,。
當年霍氏是性情中人,,可能到死前,才算是有些醒悟,,沒想到她女兒竟不肖母,,反而像極了程家人。
楊氏低頭沉默,,顯見的要躲開,,任由高個子出頭,,老夫人無奈,看向兒子,。
程侯也是根本不打算出頭,,只一片憂傷的看著女兒,似乎為女兒所說的從小沒人管而內(nèi)疚,。
桐姨娘幾個,,就更指望不上,。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看向程玉關(guān)。
“你說,,要怎樣彌補,?”
顯然,老夫人也知道,,程玉關(guān)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打親情牌是行不通了,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才能打動她,。
到了談條件的時候,老夫人反倒坦然起來,,身子也不往前傾了,,而是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似乎料定,談條件,,程玉關(guān)別不過她,,或者是別不過程侯府這個龐然大物。
見老夫人端坐起來,,不再假裝親熱,,程玉關(guān)也懶得奉陪,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從懷里掏出一份嫁妝單子,。
“這是我母親的陪嫁,若是祖母能割愛,,孫女便心滿意足了,。”
程芳川此時,,卻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皺眉道,,“你母親的陪嫁都在清心堂,我不是早就將清心堂給了你,?”
程玉關(guān)看向父親,,“您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別的不說,,我母親的日常用具,,鈞窯汝窯都是成套的。您再進我如今的屋子,,一水兒的白瓷,,便是我在程家村,都沒用過那般剌手的粗糙瓷器,。父親世家子出身,,別說認不出來。莫不是覺得我祖地長大,,沒見識好糊弄,,所以才裝都懶得裝一下。還有,,母親的屋子,,我從沒有打開過,里面的東西,,我也沒有動過,。只要您能把這份嫁妝單子上的東西給我找回來,端午宮宴上,,我才能讓您和祖母,,稱心如意?!?p> 程芳川再次瞪像楊氏,,眼中滿是憤怒和不可思議。
“清心堂的東西,,是你搬走的,?”
楊氏一臉慌亂愧色。
“妾出身落魄,,這些年迎來送往,,沒幾件撐場面的東西如何是好?還有玉樓和千里,,她們沒個拿的出手的墜子裝點,,出去也讓人笑話不是?侯爺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物,,妾不忍拿這些俗物來騷擾侯爺,,便自行解決了,。就是借用一下罷了,妾從沒有想過要霸占姐姐的東西,。大小姐少了什么,,只管說,我將東西都換回來,,若是不小心失手弄壞了,,傾家蕩產(chǎn)我也賠給你。只求大小姐不要誤會侯爺和府里,?!?p> 程玉關(guān)揚了揚手里的嫁妝單子,“楊夫人好笑的很,,明明什么齷齪事情都做了,,最后反倒是裝可憐向別人追問。您十幾歲時,,能拿這套糊弄人,如今都這把年歲了,,還在賣弄可憐,。”
程玉關(guān)眼睛看向程侯,,“也對,,一招鮮,吃遍天,。招數(shù)再老,,管用就行?!?p> 程侯面色被程玉關(guān)看得羞惱,,卻只是瞪向楊氏。似乎這般,,這件事就跟他沒有關(guān)系了一樣,。
緊接著,他伸手接過嫁妝單子,,看都沒看塞進袖口,。
“玉關(guān),你別操心了,,有這單子,,我這些日子定然把東西給你找齊,一個杯子都不會少,?!?p> 程玉關(guān)點點頭,。
“難得看見父親插手這些俗物,那女兒就等著了,?!?p> 程玉關(guān)起身,向門外走去,。
到了門口,,才仿佛反應(yīng)過來似的,一拍腦袋,,從懷里重新掏出一份單據(jù),。
“父親莫怪,自女兒進府以來,,失望太多次,,實在不是有心防備您?!?p> 說著,,程玉關(guān)搖了搖手上的單據(jù),“這是嫁妝單子備份,,和您手里那份一樣,,真的那份,我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交給四皇子保存,。端午宮宴在即,,希望您能在宮宴前給我一個交代,這樣,,我才好配合府里,,您說是嗎?”
說完,,程玉關(guān)將嫁妝單子重新塞回去,,拱手一禮,走出靜遠堂,。
…
隨即,,府里開始翻天覆地的忙亂。
霍氏帶來的都是好東西,,這些年,,程侯一時興起,賞給旁人的也有,,好在楊氏心細,,都記錄下來,如今一件件去追回。
寒汀閣,,桐姨娘那里,,甚至也翻找出來幾樣。
眼睜睜看著楊氏手底下的嬤嬤將寒汀閣翻了個底朝天,,三公子程東洲忍不住,,在消停之后,看向母親,。
“楊氏越發(fā)跋扈,,我們就永遠這樣憋屈下去嗎?”
桐姨娘此時,,沒了在程家一家人面前的畏縮局促,,而是坦然的摸摸兒子的頭,“你放心,,如今老夫人回來了,,大小姐也回府了,楊氏的好日子,,沒多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