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福禍相依
東華城沿江而建,作為一國都城,,又是南北交通樞紐,,白鹿江航道晝夜不息,時時刻刻都有船只進(jìn)入臨河坊的水門,。
月上枝頭,,碼頭小街的湯家酒肆里,幾個熟客推杯換盞,,湯靜煣日復(fù)一日地在其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沒人注意到,一艘小商船,,無聲無息地飄過了門外的寬闊河道,。
商船不算大,,但吃水很深,上面無燈無火,,用麻布遮蓋了整個船艙,,看起來是滿載著貨物。
船尾站了個身披蓑衣的船公,,手持竹篙,,將船駛向了京城深處。
東華城內(nèi)河道四通八達(dá),,能抵達(dá)任何一座坊市,。
商船在河道內(nèi)前行很久,最終來到最繁華的長寧坊,,在僻靜處??苛讼聛怼?p> 夜色幽幽,,遠(yuǎn)處杏花街的青樓酒肆里,,隱隱傳來推杯換盞的歡聲笑語。
身披蓑衣的船公放下竹篙,,走到船首盤坐,,安靜等待了片刻,一輛小馬車便在岸邊停了下來,。
馬車上的車夫,,腰間佩刀,,下車后便開始在周邊巡視,。
車廂內(nèi),戶部尚書王崢,,弓腰走了出來,,身上穿的是尋常員外袍,下車先是在周邊看了兩眼,,才快步走下河畔階梯,,來到了商船上,在麻布遮蓋的船艙上打量:
“趙澤,,這次是什么東西,?”
“金毛吼?!?p> 船公打扮的趙澤,,腰間插著根笛子,面容普普通通,,看起來四十上下,,皮膚極好,,和棲凰谷內(nèi)常年煉氣修身的修士如出一轍。他走到船艙外,,抬手拍了拍:
“這玩意不是一般的厲害,,吼聲如雷、爪能碎石,,尋常修行中人都招架不住,,虎骨還有壯陽奇效……”
王崢負(fù)手而立,略顯不滿:
“你哪次不是這么說,?上次那什么‘四腳土龍’,,你說百八十人攔不住,結(jié)果在臨河坊大鬧一場,,就死了個小捕快,,第二天我等在朝堂上提及,長公主輕描淡寫就給揭了過去,?!?p> “畢竟是畜生,不通靈性,,被人弄死很正常,。這只厲害些,前面那條街人又多,,發(fā)起瘋來,,咬死幾十號人想來問題不大?!?p> “別‘想來’,,要萬無一失。京城不出大事,,烈王和宗氏便不會彈劾長公主和棲凰谷,;公主不還政,李相如何掌權(quán),?棲凰谷沒壓力,,你們?nèi)绾蚊鍑鴰煹奶搶崳咳绾伟褩斯鹊呐谱訐Q成‘百圣谷’,?”
“王大人息怒,,我等不也在想辦法。你們國師岳平陽,,好歹也是靈谷六重的老祖,,比我們天尊道行還高,不知其境況,我等哪里敢肆無忌憚地暗中運作,。萬一岳平陽突然冒了出來,,天尊可以拍屁股走人,我們這些徒子徒孫全得身死道消,,這事兒急不來,。”
王崢輕哼一聲,,倒也沒反駁,。
趙澤思索了下,看向遠(yuǎn)處的皇城:
“王大人,,你們逼著長公主選駙馬,,結(jié)果如何了?”
“駙馬是選了,,不過還政于小皇帝,,長公主必然會拖一段時間?!?p> “那就好,,只要李相掌權(quán),岳平陽又如我等所想的那般修為受損,,我們天尊入主棲凰谷,,就毫無阻礙了?!?p> “說得倒是簡單,,京城不出大事兒,我等如何逼國師現(xiàn)身,?相爺千辛萬苦給你們開路,,把這些畜生運進(jìn)京城,可不是讓你們給朝廷進(jìn)貢天材地寶的……”
王崢說到這里,,又看向船艙:
“對了,,這金毛吼真能壯陽,?”
趙澤咧嘴一笑:“別名‘金槍吼’,,出了名的霸道,用來泡酒,,八十歲的老頭都能再起雄風(fēng),。”
“那行,,待會緝捕司斬殺了,,弄些過來,嗯……孝敬給李相,。李相年紀(jì)大了,,有時候力不從心很,,正常……”
“明白,?!?p> 趙澤心領(lǐng)神會,轉(zhuǎn)身就要去掀開遮蓋船艙的油布,。
王崢正想離去,,不過又想起了什么,抬手道:
“等等,。這次選駙馬,,本想在公主身邊插個眼線,結(jié)果公主選了個外人,,李相一直催促我想辦法換成自己人,,這事兒有點難辦?!?p> 趙澤聽見這話,,便明白了意思:
“王大人是想讓我等出手?jǐn)[平此事?這個簡單,,姓名住處告知我即可,,保準(zhǔn)消失得干干凈凈?!?p> 王崢露出一副看白癡的眼神:
“你們這些修行中人,,做事都直腸子。公主剛選的駙馬,,死得不明不白,,公主必然會警覺,若是以此為由,,不查清駙馬死因不還政,,豈不壞了大事?”
趙澤想了想,,又看向船艙:“要不把這金毛吼,,放那駙馬家里面?死于橫禍,,你們公主總找不到借口吧,?”
王崢抬手摸了摸胡子,覺得這法子不錯,,他斟酌了下:
“這次就算了,,放人家里太突兀,也不一定弄得死。我回去注意著,,等有機會再通知你,。”
“那行,,王大人慢走,。”
趙澤目送馬車離去后,,解開了遮擋船艙的麻布,。
麻布下是一個大鐵籠,里面隱隱顯出一只巨獸的輪廓,。
趙澤左右看了看,,取出腰間玉笛;清幽笛音傳出,,與街上的笙歌匯在一起,,不過片刻,沉睡巨獸,,便睜開了猩紅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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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云遮月,。
杏花街上花燈滿樓,鶯聲燕語徹夜不休,。
青樓之中,,暮氣沉沉的老陸,目光停留在手中酒杯里,。
杯中殘酒,,倒影出婀娜多姿的舞姬;琴簫鼓瑟,,在耳邊譜出一曲人間極樂,。
老陸曾經(jīng)看遍仙家風(fēng)景,對這些場景早已忘卻,,此時重新體會一遍,,并未體會到年輕時樂趣,反而讓心中風(fēng)燭殘年的蕭索,,加深了幾分,。
人都年輕過,老陸也一樣,。
老陸本是農(nóng)家少年郎,,偶然在深山撞見仙人渡劫,,知曉世上有仙,。回到家未曾和父母道別,便帶著一根行山杖和一腔熱血,,踏上了漫漫修行路,。
路很難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余載,,才找到了一座能入門的仙山,。
入外門,挑水掃地,、做飯?zhí)悦住?p> 一本煉氣法決,,從一腔熱血,煉到白發(fā)蒼顏,。
好在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終于在壽元將盡之前,摸到了一絲長生的契機,;之后,,便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百年。
殺人奪寶,、皇城問劍,、四海擒妖、遨游九天……
他把一個修士能經(jīng)歷的事兒都經(jīng)歷了一遍,,可最后才發(fā)現(xiàn),,他終究是人,還是沒修成仙,。
再次走到大限的盡頭,,他回首往昔,忽然發(fā)現(xiàn),,來的路上,,錯過了很多東西。
老娘臨死前,,依舊望向村口的眼神,,和道侶‘?dāng)y手同行’的約定……
以前他覺得自己生而為仙,一人一劍足矣,,當(dāng)斷絕紅塵,。
行將就木卻發(fā)現(xiàn),他只不過是一個孤獨終老的可憐人,。
想去找曾經(jīng)的紅顏知己,,看到的只是孤墳一座。
想回老家和父母道個別,,卻發(fā)現(xiàn)連墳頭都不見了蹤影,。
找來找去,,這浩瀚天下,竟然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是老陸第一次覺得自己該死了,,畢竟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已經(jīng)去了另一邊,。
有了這個想法,,本就再難寸進(jìn)的長生道,在心中徹底斷絕,。
這也是老陸為何坐在這里,,陪著一個小屁孩喝花酒的原由——除了隨遇而安,他還能做什么呢,?
“老陸,,你……你發(fā)什么呆呀……再來一杯……”
青樓雅間之內(nèi),妖嬈歌姬彈著琴曲,。
醉醺醺的左云亭,,躺在桌子上,手里拿著酒杯,,搖搖晃晃地和老陸碰了下,。
老陸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看向了外面的俗世城池,。
要說此生唯一的遺憾,就是腰間這把劍了,。
老陸之所以在這里停下,,只是想找到在山里出劍的那個小輩,看看這等天縱奇才,,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而且那個小輩待在這種小地方,見識太少,,再好的悟性也終將蒙塵,。
世上沒有劍客忍心看到一把名劍蒙塵,老陸也一樣,。
只可惜,,老陸找遍的棲凰谷,都沒找到能與條件匹配的人,。
老陸不知道是自己看走眼了,,還是那個小輩早已離開,這樣找下去肯定沒了意義,,為了節(jié)省時間,,得引蛇出洞才行,。
念至此處,老陸自袖袍中翻出刻劍玉牌,,唇口未動,,僅以心聲道:
“齊甲,,幫我辦件事兒,。”
真氣灌注,,玉牌內(nèi)暗藏的法陣亮起微光,,不過片刻后,,便傳來回應(yīng);
“哎呦,,老陸,,我正陪驚露臺的仙子喝酒呢。咋樣,?你說的那個天才找到?jīng)]?”
“一無所獲,,好苗子倒是有一個,,年僅十七歲,體魄接近煉氣十二重,,破境只差臨門一腳,,感覺未來成就比你高,。”
“嘿——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就那么大點破地方,,還能出現(xiàn)倆比我厲害的,你當(dāng)我是路邊上的白菜不成,?不用找了,,肯定就是那小子,直接帶回來即可,?!?p> “條件相差太遠(yuǎn),不像,,還得再看看,?!?p> “唉,,從人家花園里挖苗子,等同于白嫖,,還看個啥看,?老陸啊,,你這年紀(jì)大了,,性子怎么也變得婆婆媽媽,,一點不像個劍客。算了算了,,要我辦啥事兒,?”
“年底九宗交換門徒,你想辦法走動,,讓驚露臺給此地三個名額,,看能否引出那個劍客,;順便也刺激一下那好苗子,看能不能助其破境……”
“知道啦,,唉……都說了肯定是一個人……”
……
片刻閑談后,玉牌流光消失,。
老陸收起玉牌,,回過身來,,卻發(fā)現(xiàn)躺在桌案上的左云亭,,已經(jīng)鉆到了桌子底下打起了呼嚕。
老陸走到跟前蹲下,,在左云亭臉上拍了拍:
“云亭小友,你家在何處,?老夫送你回去,。”
醉成爛泥的左云亭,,晃晃悠悠睜開眼,然后爬起來,,勾著老陸的脖子:
“我沒醉,,繼續(xù)繼續(xù)……方才說到哪兒了?”
老陸倒也不介意小輩的勾肩搭背,,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案上,,撐著左云亭下了樓梯,。
左云亭醉得站都站不穩(wěn),,還不忘跟老鴇兒道別,,然后搖搖晃晃,,在小廝的攙扶下爬上了毛驢。
老陸戴上了斗笠,,轉(zhuǎn)眼看向了杏花街的陰暗處,,牽著毛驢往那邊走去,。
雖然已經(jīng)到了深夜,杏花街上的行人依舊密集,,兩人一驢從行人間經(jīng)過,,還引起了不少嗤笑聲。
不過,,笑聲很快就戛然而止,。
“嗷——”
毛驢走出沒幾步,,遠(yuǎn)處的街道旁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直接驚得不少行人摔在了地上。
趴在毛驢上的左云亭,,渾身一個激靈,,也摔了下來,,手忙腳亂爬起來看向遠(yuǎn)方,,卻見百丈外的街面上,,突然竄出一只毛色金黃的大老虎,。
大老虎身長兩丈有余,,四肢如同梁柱,,其尾如鋼鞭,,隨意掃過街邊房舍,,便帶起一片碎石瓦礫,。
“媽耶——”
左云亭瞬間清醒,,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陸故意往這邊走,,便是想讓左云亭醒酒,此時目的達(dá)成,,便以手指做劍,,想順勢碾死禍害平民的小老虎。
只是老陸正欲悄然出手之際,,忽然天旋地轉(zhuǎn),。
嚇得面無人色的左云亭,竟然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扛著他就往后跑,還來了句:
“你這老不死的,,嚇傻了吧你,?還不快跑,你活夠了我可沒活夠……”
言語間雙腿飛騰,,眨眼便是十幾步,。
老陸被扛在肩上,深邃如泉的眼睛里,,少見了顯出幾分意外:
“膽兒挺大,,還以為你小子嚇傻了?!?p> 只是左云亭慌不擇路地逃竄,,哪里有心思聽這話。
老陸不再言語,手指微動,。百丈外翻騰的巨虎,,也在同一時間摔在地上,渾身無傷,,只在額頭留下一個針眼大小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