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天可見憐,,她十幾年來就沒有好好地捏過繡花針,,又因緊張,,手心濡了汗,連帶手指都有些濕滑,。
一針挑下去,,沒挑到刺兒,卻扎在旁邊完好的地方,。她差些沒疼得跳起來,,心中更委屈了,那珍珠般的淚珠兒便滾滾地落下來:“好疼啊……”
眼看她哭得細白的鼻頭都紅了,,還是低著頭,,哽咽著,拿著針又刺向手指,。
阿孤嘆了一聲,,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還是我來罷?!?p> 他尋來一塊柔軟的帕子,,包住顧嬌的手指,自己再捏著,,低頭去挑刺,。透過柔軟的帕子,他感受到顧嬌手指的僵硬,。他停頓半響,,忽而道:“我以前最愛吃薺菜雞蛋羹了,尤其是在初春,,青黃不接的時候,,總是沒有東西吃,我便到溪邊去拔薺菜,,有時候還要和別人搶呢,。記得有一次,有個長得很壯的小子,,非要搶我的薺菜,,我便……”
顧嬌眼淚汪汪地看他:“你打輸了?”
他卻是一笑,,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挑:“挑出來了,。”
顧嬌迷茫地看著他,,只見他將細針舉起,,笑著轉(zhuǎn)身離去。她恍然,低下頭去看手指,,只見手指干干凈凈,那枚刺被挑走了,。
薺菜雞蛋羹著實好吃,,雖然只放了一點點豬油和一點點鹽,卻鮮美無比,。顧嬌一口氣喝了兩碗,,阿孤還烙了薺菜雞蛋餅,撈上一碗腌菜,,好吃得讓顧嬌想吞掉自己的舌頭,。
用過晚飯,阿孤說:“明兒我要到清平的東面去,,得過兩天才回來,。”今日他本來還想走一日的,,想起她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家,,放心不下,又趕回來,。
吃飽的顧嬌并不在意,,她方才看阿孤炊飯,覺得自己已經(jīng)學(xué)會許多,,自己獨自在家,,也餓不死。
趁著天還亮堂,,阿孤交給顧嬌幾樣?xùn)|西,。一樣是一個小藥瓶,一樣是一把匕首,,另一樣則是火折子,。
他認真地說:“盡管這附近沒有山賊,但還是小心為上,。藥瓶里是迷藥,,匕首用來防身,最后一樣,,若是不小心逃進山中,,還能生火烤兔子吃?!?p> 顧嬌笑起來,,聽起來還不錯,話本子中的才子佳人便是這樣闖蕩江湖的,。
是夜,,顧嬌照舊歇在劉俏俏的閨房中,,月色漫進房中,有一種朦朧的美,。她想起父親母親,,本以為自己睡不著,誰料不過片刻,,便沉沉夢周公去了,。
細密均勻的呼吸輕得像羽毛,窗外一道人影悄悄離開茅屋,,走向小溪,。月色下,少年除去衣服,,半沉入小溪中,。春天的溪水冰冷,少年的寒毛聳立,,卻又長長地嘆了一聲:“舒服,。”阿黃不知何時跟在他身后,,半只狗頭浮在水面上,,狗腿則胡亂揮舞,濺了少年滿臉水珠,。
“阿黃,,好好照顧小哥兒?!痹律?,少年的眼睛發(fā)亮,和阿黃認真交待,。
阿黃兀自揮舞著,,耍得開心。
“說不定小哥兒像我一樣,,無家可歸了呢,。”少年嘆了一聲,,閉上眼睛,,沉入溪水中,久久不起,。阿黃慌了,,趕緊用狗爪子撈他,少年猛然起身,水珠亂迸,。
月色溫柔,,卷起一簾夢鄉(xiāng)。
顧嬌次日醒來時,,阿孤已經(jīng)走了,。
灶房里留了薺菜雞蛋餅,還有一碗白粥,。顧嬌用過早飯,費了不少功夫洗衣衫,,一時也無事可做,,便起了意,拿上鋤頭去鋤地,。
看著阿孤拿鋤頭輕輕松松,,她拿著卻猶如千斤重。好不容易拖著鋤頭來到地里,,用盡吃奶的力氣舉起來,,鋤頭頭一歪,跌落在一旁,,顧嬌的手上起了兩個泡,,比起昨天的刺還要疼。她自艾自憐半響,,卻覺得滿臉刺痛,,原來是日頭已經(jīng)高高升起。
顧嬌尖叫一聲,,連鋤頭都不要了,,趕緊跑回茅屋。
太可怕了,,她幾乎都要忘記,,自己白嫩的臉蛋兒是如何保養(yǎng)的了。每日里,,小花都要用細細研過的南海珍珠粉,,攪以牛乳、玫瑰油,,敷在她的臉上一刻鐘,,洗掉珍珠粉后又細細按摩一刻鐘,平素里吃的都是白芨,、玉竹熬老母雞湯,,午后一盞銀耳羹,如此的精心保養(yǎng),她的臉蛋才如此細嫩,,光潔,。
顧嬌足足照了一刻鐘的鏡子,確定自己的臉蛋仍舊如初,,才放下一顆心,。
至于手嘛,劉俏俏房中的那管凝霜膏,,已經(jīng)被她用得七七八八了,。
顧嬌斜躺在床上,憂郁地想道:當(dāng)初她為什么不將小花小草帶出來呢,?若是小花小草在她身邊,,便可以幫阿孤干活了。而她則可以理直氣壯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
到底是不現(xiàn)實,顧嬌認命地爬起來,,打算做些什么來報答救命恩人,。
繡花?不行,,她的手會疼的,。況且她也不會繡花。
納一雙鞋子,?顧嬌想了半天,,不知道一雙鞋子是怎么做成的。
縫一件衣衫,?和納鞋子一樣,,顧嬌同樣不知道該怎么做。
想到最后,,顧嬌心情郁悶了,,怪不得陳據(jù)不要她,她除了會吃會喝,,其他的都不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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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正烈,阿孤挑著貨擔(dān),,正埋頭往下一個村子走去,,忽地有人扯了一下他:“阿孤?!?p> 卻是劉俏俏,,臉青鼻腫的,,看起來分外可憐。
阿孤眉頭一擰:“表姐夫又打你了,?”
劉俏俏趕緊搖搖頭:“沒有,,沒有,他疼我疼得很,?!彼q豫了一下,說:“那個大夫說,,我還要吃好幾副藥才能懷上孩子呢……”劉俏俏成親十年了,,還沒有帶上娃娃。
“我前日才給了你一貫錢……”
“哎呀,,我腦袋疼,,怕是想不起來小表妹在哪里了……”劉俏俏捂著腦袋,五官皺成一團,。
阿孤眉頭仍舊擰著,,不作聲,,掏出一串銅板來,。
劉俏俏抓過錢,朝阿孤笑了笑,,肥碩的屁股一扭,,消失在小路的下坡處。
遠處的一片綠油油的小草,,爭前恐后地長出來,,接受春風(fēng)的撫摸。走到村口,,有一個男人從大榕樹下走出來,,叫他:“小貨郎?!?p> 阿孤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照舊埋頭走路。
那人追上來:“小貨郎,,上次我讓你帶的東西你帶了沒,?”
阿孤越發(fā)走得快。
“嘿,!小兔崽子給臉不要臉,!”男人追著阿孤,一把拉住貨擔(dān),。阿孤踉蹌一下,,右手緊緊扯著繩子,,怒吼:“你放手!”他黑瘦的臉上眉毛橫豎,,雙眼圓瞪,,氣得發(fā)抖。
“哎,,哎,,瘦貓你干啥?,!”一個老人從旁邊沖出來,,怒斥那人,“你欺負阿孤做什么,?”
瘦貓訕訕地放了手:“我不過是想找他買些東西……”
老人呵斥他:“若是正經(jīng)東西,,阿孤會不替你買?”
瘦貓狠狠地看了一眼阿孤,,悻悻地離去了,。
阿孤放下貨擔(dān),抽出一大包東西來交與老人:“明伯,,這是您要的藥,。”
明伯接過藥,,從身上掏出十幾個銅板遞給阿孤,,阿孤又往外數(shù)了幾個,塞回給他:“多謝明伯替我解圍,?!?p> 明伯笑瞇瞇地將銅板收入懷中,悄聲說:“莫告訴你明大娘,。我可是饞了好久的酒啦,。”
阿孤笑道:“那是自然,?!彼碎L得黑瘦,平常里熱情,,為人又憨厚,,許多出不了遠門的老人家時常托他從鎮(zhèn)上帶東西,他只收幾文跑腿錢,,老人家們自是很喜歡他,。
明伯偷偷告訴他:“老花家的閨女明兒要說親呢,你挑了貨擔(dān)去,,將那些閨女們用的胭脂絹花擺出來,,定能做一筆好生意,。”
阿孤謝過明伯,,腳步飛快,,往老花家走去。老花家有四個兒子,,一個老閨女艷花兒,,自小寶貝得很,只不過向來好吃懶做,,體態(tài)略略有些豐腴,。遠近的人家都聽說過老花家閨女的懶,是以艷花兒都二十了還沒有嫁出去,,老花可著急了,。
轉(zhuǎn)眼阿孤就到了老花家,老花家房子是村里最寬闊的,,門前一棵碗口粗的楊樹,,老花正坐在樹下乘涼。見阿孤走來,,他眼皮一動不動,。阿孤和他打過招呼,放下貨擔(dān),,咳了一聲,,扯開嗓子喊道:“姻緣居的胭脂水粉,、螺子黛,,吉祥齋的絹花,姑娘們用了好姻緣找上門來喲,?!?p> “哎,哎,,你,!”老花氣得手中蒲扇直撲大腿,“奸商,,奸商,!”
大門一開,一個豐腴婦人撲出來:“老花,,小貨郎來了也不叫我,!”出來的是老花的糟糠妻碗兒娘。
阿孤笑瞇瞇地將精致的盒子捧出來,,都是一等一的好貨,。
碗兒娘四個皮實兒子,,只得一個老閨女,自然是寶貝,,她手中翻著,,口中嘖嘖贊嘆:“這師傅呀,越做越好了,?!?p> 阿孤不知從哪里挖出一點粉來,抹在自己黑乎乎的手上,,頓時白嫩一片,。碗兒娘睜大雙眼:“這些全要了!”
一個小童穿著小褂子從門里出來,,好奇地望著阿孤的貨擔(dān)子,。
阿孤也不小氣,摸了一把干果,,塞給小童,。小童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吃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碗兒娘給了錢,,臉上堆滿笑容:“下次來喝喜酒呀!”
阿孤笑著告別了,。
繞著村子走一圈,,又賣了不少東西。眼看夕陽西斜,,阿孤趕忙挑了擔(dān)子,,往村口走。卻沒想到,,那瘦貓嘴里叼一根茅草,,正吊兒郎當(dāng)?shù)氐戎?p> “喲,這一趟,,賣了不少錢吧,,給你親爹我孝敬一點?!?p> 阿孤卻不似方才那般惱怒,,只靜靜注視著瘦貓。他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激怒了瘦貓,,瘦貓嘶吼一聲,,就要朝他撲過來。
阿孤仍舊挑著貨擔(dān),,身子微微往后移,,一只手卻松開繩索,,朝瘦貓撒出白色粉狀的東西。不過瞬間,,瘦貓變病貓,,怏怏地倒在地上。
貨擔(dān)晃啊晃,,黑瘦少年邁過地上的瘦貓,,自言自語道:“常在江湖走,哪能不備兩手,?!?p> 顧嬌便是在這時出的事。